鱼子蓝

今日以上 明日未满的日子

—— 「渡我」佛秀

师姐总说她不见老。
她坐在医馆里,神色有些恍惚。过去了这么些年,从春夏到秋冬,她才掰着指头数了不到一轮。摞下的信封已堆满了一个墙角。或许原来更多,受了潮,大抵是看不清字被潇潇带着走了。或是丢,或是烧,她总是不待见这些寄不出去的信的。不知是讨厌苒华事无巨细地记录每日行程,还是讨厌她将寄而未敢寄去的人。

她们不止一次地都告诉她,他死了。
她也不答话,就静静地坐在那边听她们讲完,乌黑清亮的一双眸子只专注地盯着看,抱以最深刻的认真,十二万分的精神,偶尔在听到激动之处还会微微颔首表示应答。她们为了求真,似乎还一起对好了言辞,说他是东渡求经的时候遇到风浪,沉了船,连尸骨都没有留下。
她听完每次都会笑,微微勾唇。一双温柔的杏眼里,笑意从她黑白分明的瞳仁里一圈又一圈地泛起,眸光潋滟。
她平日里浑身都是淡淡的,哪怕身着朱环翠袖也没有寻常秀坊女儿的娇媚之态,清秀的眉眼倒是愈发素净。只在笑的时候才明艳起来,着色那样像有了一些本该有的生气和活泼。大抵经历过大喜大悲,彻悟后都是这番空灵的模样。像是只剩下一副衣食住行的皮囊,被剥去了灵魂。
她这副样子,于是不论是师姐还是江潇潇,都知道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了。
若为无风之水,那么再怎么努力都不起波澜。好比以前的清玄。

苒华总习惯于梳洗罢给清玄写信。往信使那跑得最勤,信鸽睁着黑豆般的眼睛,见她来了总会歪头朝她看。却又是唯一不寄一信的人。
她的乌发如瀑般铺散下来。展开信纸,研完墨将毛笔轻轻一蘸,借一笔如豆的灯光书写。

见字如晤。
不知你还记不记得芸香?就是那年河边被恶霸欺负的小姑娘,如今也有十六岁了。
她有了意中人,是个来参加科举的秀才。姓李,微微有点读书人惯有的清高和迂腐劲,可对芸香是真好。两家已订了亲,婚期定在了这个月十八。芸香讲起的时候,眼睛弯成一道桥。
入夏后小憩的时间越来越长,醒来就昏昏沉沉地难受。
夜里因为蛙鸣总睡不好,倒是荷花先行开了,推开窗子便是浅粉色的一池子。想到旧年潇潇尚且年幼,也是这么浅粉的一身衣裙,捧着莲蓬一个劲的傻笑。
她最近寄信来,说朝堂不稳,恐要变天,叫我自己当心。一叮咛,三嘱咐的。又不是小孩子。如今倒是要她来操心我这个作师父的。我也是越活越回去了吧。
不知你现在如何?走了几处?又渡了几人?

苒华

她将垂下的额发撩到耳后,宽大的衫袖落到手肘,手腕纤瘦成一段骨头。又誊写一遍,字迹娟秀,工工整整。待墨迹干透才将信纸叠好,放入信封,却只写上孤零零的“亲启”,不写他姓名。
她突然很想他。比分开过的年年岁岁加起来还要多、还要浓厚。她感觉自己在苍茫的夜色里融化成一滩泪水,在蛙鸣和虫鸣声里碎成一堆齑粉。夜风拂过就飘散了。

她想见他。哪怕他始终拨着念珠,低眉敛目地诵经念佛,不看她一眼。
于是她疯了魔一样把所有的信都抱到桌上,在几欲偏执的念想下,一遍一遍添补每一封的空落,点、提、横、竖,一笔一划重复着。
玄清、玄清、玄清……仿佛入了魔怔。

他走后的第二年,她离了秀坊,在扬州城里开了一家小小的医馆。在最初相逢也是最后生离的市镇里,茕茕一人。
也曾断断续续地想过是该放下了。劝也听了不下百十遍,含笑着点头称是。却总说服不了自己去抛下仅有的回忆再去接受另外一个人。她觉得这样太不公平,带着不纯粹的心去和另外一个人计较柴米油盐,甚而有一个骨血相连的孩子。
她做不到。回忆就像刀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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