鱼子蓝

今日以上 明日未满的日子

—— 无涯(第二人称/自己做梦被吓醒)

你拎着包尚还未进门,已有眼尖的人挥着手叫你过去。
礼堂不大,但胜在别致漂亮。红毯铺地,水晶吊顶,各餐桌均呈长型,垂落的餐布金线白底。只正中一桌不同,仍是传统的大圆桌。菜色琳琅,摆放的玻璃轮盘被旋得飞快,在满场悠扬的乐音里发出咯吱咯吱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
只主位的一双位置空着。

酒早已过了半旬,交错的觥筹轻碰的杯壁,像极了什么碎掉的声音。
除了中间格格不入的那一处,这里的布局和装潢都是你曾经翻来覆去讲过无数遍的模样。如今真实上演,自己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龙套。

这桌坐着的都是曾经的熟客,高中的老同学。毕业以后四散着,零零落落地靠逢年过节群发祝福维持着肤浅的联系,今日却又如归根的落叶一般,被拢到一处。

你只飞快地瞥了一眼,便扬了扬唇就近在最末坐下。空调从侧背后吹来,携着一股刺鼻的廉价香气。
你眉尖微蹙,用余光扫了扫邻座,棕色的大波浪盘成一个花苞堆在脑后,深V黑裙,浓妆艳抹,唇边一点美人痣无限风情,脖颈上坦露着大片的肌肤,色差却是分明。她显然极为厌恶你,把借放在你前方的碗碟一捞,倾洒的汤汁在素白的餐布上拖曳出一道道油亮。你的眉头皱得更紧,心道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。

“我们都当你不会来。”你循声望见一张圆圆的脸,满月般白生生的,眼神晶亮。众人附和地点点头。
你一时之间想不出她的名字,懊恼地把解释的话梗在舌上,没法开口。
她大抵以为你是生气了,把手肘抵在桌上,有些惴惴地捏着左手的指头,卷起的袖管下露出同样白软的手腕,上面一道浅淡的印痕。

你垂着的眸色落进握着的杯里,又随着氤氲的水汽冉冉抬起。一脸无所谓地笑笑。由于带着些试探和不确定,咬起字来又轻又软,像从前自习课上交头接耳得小心翼翼。“小月,你这次想岔啦。老公本都赔进去了当然要吃点回本。”她“嗳”地应了称是,又补充了一句“想开最好,不吃白不吃。”

小月是高三下学期才和你结伴的。那年遇到了很多猝不及防的事情,几乎把你的成绩连同生活一起撕裂殆尽。回望过去除了他便只有蒙蒙的灰。因而先前她和谁玩在一处,你们又为什么相熟早已记不太清。高中毕业后你手机被偷过一次,所有的通讯社交工具都被黑了个干净,便无奈断了联系。只是方才她郑重其事的样子,终于和你记忆里那个瘦得弱不经风的姑娘重合到一起。

“嘁,你说当然是这么说,可别是还没死心吧?”酒壮人胆,邻座的她终于没忍住,出言刻薄。你不置可否地抿了一口酒,沾了水光的唇色莹润饱满。心头的疑惑蔓延,说到底她以前只是有些骄纵的大小姐做派,现在一举一动却都带着颓唐潦倒的市侩气。

小月闻言苍白着脸,极为担忧地望向你。你向她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,方眉眼弯弯地回击,不紧不慢:“至少我那是曾经爱过,比某些人连葡萄皮都没摸到要好呀~”她似乎没料到你变得这般口齿伶俐,怔楞了一会儿。

乐音舒扬,四周隐隐传来的窃笑纵然压低了声音,也听得极为清楚。她当众被落了面子,脸涨得通红,猛地站起身,鲜艳的丹蔻直戳你的鼻尖。

“你也就能在我面前逞逞威风,嘴皮子再怎么厉害还不是输给了然然!”
“在一起过又怎么样?他还不是要娶然然?你和我都一样!”

全场静默,刀叉离乱叠合。小步舞曲轻快愉悦地恍若妖精的独奏。
她的眼里有歇斯底里和孤注一掷的疯狂,野火一样几欲把你烫伤。可是汹涌的泪水却争相坠落,浇剩一片哀婉的绝望。眼线全花了,乌沉沉熊猫似的两团。

“这位小姐,请你慎言。”
他还握着敬酒的高脚杯,酒面水平,西装笔挺,步伐稳健,丝毫不乱。

不见这么些年,他从毛躁的男生变成男人,从喜欢你变成不喜欢你,声音依旧滚珠淬玉般清润得一如往昔。只是此刻沉沉的,隐含怒气。

她闻言如梦初醒地翻着手包拿出纸巾,手忙脚乱地想擦去晕掉的妆容。“林川,你等我一下,就一下。” 她的纸巾不曾蘸水,越擦越糟,底妆和眼妆严丝密合地牵连在一起。 
你突然明白了,从一开始她的目标从不是你,而是他。于是只漠然地看着她在泥泞里挣扎扑腾,失去了言语的能力。
你的思维好像终止了,从以这样奇怪的开场见面伊始。

你曾经在脑海里想过千万种重逢的方式。    比如以后白发苍苍,挥着扇子跳广场舞时错身撞到的你的就是他,那你就死赖着躺在地上非要他一个亲亲才肯起来。再比如似水流年,他携妻去街角的咖啡店,你就笑眯眯地请他们喝上两杯猫屎咖啡。

结婚不再想了,有他的梦很久没做了。

你完全沉入过去的泥淖里。没看见小月递出去的湿巾悬而未决地没被她接起,没看见她崩溃地夺门而出。

直到杯盘狼藉,小月微微屈身和仍旧坐着的你平视。
她的嘴唇一开一合,眼里冰封般没有温度,你费力地读着她的唇形。
她的唇形偏薄,凑近了方看见下方一点美人痣用遮瑕膏盖住了。

求、你、救、救、她。
求、你。

“救?怎么救呢?”
你明明连自己都救不了。

“追上他。还有……你……小心……”
“追上谁?又小心谁?”

“林川。小心林川。”

一具被上了发条的玩具,机械地、茫然地奔跑。
盘旋而上的楼梯,风从上层吹动你的裙摆,你感觉自己像只鼓翼而飞的鸟。
越来越近的哭声,慢慢止于凄寒的呜咽。然后归于死寂。

有什么顺着楼梯滚落了下来,交错的、沉闷的撞击之声,然后在你视线可及的底层炸开一朵花。
你瞪大眼睛,看见她海藻般浓密的棕色长发铺散开来,她的扭曲的手脚甚而抽搐了一下,从口中吐出血沫来。

他于逆光中缓缓回首,眼神满含眷恋,笑容清浅温柔。
“没事了,没事了。能伤害你的,只有我。”

你终于惊声尖叫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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